059.探清水河九

堂会热闹，节目一场接着一场。

饭店的戏台子前几乎坐满了人，新装修的台子，宽敞舒适，店里的服务生也勤快，茶水瓜子，上的殷勤，招待的又都是镇上的乡亲父老，宋老爷出手大方，丝毫不吝啬，好吃好喝伺候着，下头的观众满意极了，纷纷叫好，表面赞的戏，实则是感激，倒是热闹非凡。

张云雷倒二上台，还未开嗓便赢了个满堂彩，清水镇毕竟是近郊，北平城里的角儿，请来不容易，下头叫好连连，一出堂春唱的余音绕梁，也让观众如痴如醉，掌声雷动。

一曲罢，他款款离场，到了后台总算是松了口气，让人帮着把头上的装饰卸了，可以松快松快。

孟玄武在下场门那接他，见他卸了钗环戏服，净脸坐下，才递了杯热茶过去，俯身道，“累

不？”

“不累，观众们喜欢，再唱一场我都成，”每到这时候，是张云雷最舒心的时候，只要下头的戏迷喜欢，有再多的不适难受都能忍，接过茶水喝了两口，仰头看他笑笑，却也没忘竖起耳朵听着前头的大鼓，“唱的还不错。”

“你又懂了，”孟玄武无奈的看他，这人当真是当老板当习惯了，听人家唱也要挑剔几分，也不嫌累的。

跟一个外行说这个都是白费唇舌，张云雷懒得跟他计较，抬眼白他一下，又听了听，撇了撇嘴，“我当然懂，我姐当初可是大鼓名角儿，就前头这种的，给她提鞋都不配，我小时候听我姐大鼓长大，好不好的，能逃得过我的耳朵吗？”

“是是是，您张老板多大能耐，我这外行只能听个热闹，”孟玄武如今在他后台待久了，耳濡目染，也学的能接上几句，与他逗趣儿。

“本来就是，”张云雷倒不谦虚，一努嘴儿放下茶碗，一脸的不满，凑过去悄声跟他咬耳朵，“都不知道宋老爷看中他什么，这样的做压轴儿，都打我的脸面，早知道我就不来了！”

孟玄武还以为他说什么呢，闹了半天还是这句老话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，叹气道，“你拿报酬的时候可没这么说，笑的可开心着呢。”

“烦人，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了！”

张云雷听他捎带自己就生气，推了他肩膀一下，刚要继续说话，便听前头掌声雷动，显然是唱完了压轴，就该返场了。

以往都是自己压轴返场，这回轮着人家新秀，他听着就憋气，索性一撩大褂准备起身，见他要起来，孟玄武跟着站了起来，有些意外，“不听了？”

“不听了，没意思，又没我们什么事儿，回屋躺着不舒服吗？”

张云雷不愿看一个小辈风光，若真的比自己厉害倒也罢了，可一场听下来不过尔尔，不好不坏的，没什么太出彩的地方，还不如回去休息呢。

他累了，孟玄武自然由着他，横竖该收拾的都有人收拾，既然没他上台的机会，早些回屋睡下更好，这场堂会唱到现在都过了半夜，是该乏了，把他的斗篷搭在臂弯，跟了上去，“那回去吧。”

“嗯，”张云雷一点头，准备跟他一起上楼去，可还没走两步，就听着前头突然唱起了一个熟悉的调子，顿时又站住了，“唱什么呢？”

孟玄武险些撞上他，只能跟着停步，侧耳倾听，竟是他之前在河堤唱的那曲探清水河，只是调子更快，是未改过的老曲调，喜庆的跟要成婚一样，皱了皱眉头，“探清水河？”

“还真是，”张云雷正因为听出是这曲子才站定的，不由得与他对视一眼，往下场门那儿走去，透过帘子缝隙，总算能看到前台的一点情况。

只见那名大鼓新秀站在台中央，有模有样的唱着曲儿，倒是婉转动听，只是探清水河这曲子调子太过轻快，失了曲中含义，没了那份缠绵悱恻的悲凉气息，又大概为着年关，特意唱的更活泼一些，淡了殉情的悲剧，倒是有些不伦不类。

他唱的卖力，显然是为了讨好雇主，张云雷想起自己在河堤时宋老爷的请求，怕是雇主偏爱这曲子，请这位新秀估摸着也是为了寻会唱这曲儿的，可比起刚刚自己上台时下头喜庆的模样，如今可算是彻底冷场，年轻的一脸淡漠，年长的满是不悦，更有那岁数古稀的老人，直接拂袖离去，早就没了堂会的热闹劲儿，徒留尴尬。

这场面，别说张云雷不懂，孟玄武更是不懂，分明是好事儿，偏的最后非要闹这么一出儿，宋老爷就这么喜欢这首曲子，连年节也要拿出来唱上两回，这不是膈应人吗？

两人偷瞧了半天，琢磨不透其中的道理，归根究底，他们拿钱办事，自然是雇主要听什么，他们便唱什么，难为这位新秀忍着尴尬在台上唱的卖力，张云雷觉得若换了自己，怕是当场就得哭出来，哪还能撑着脸面笑脸相迎啊。

前台的气氛不佳，孟玄武扯了扯他袖子，张云雷也心有灵犀，连忙轻轻后退，俩人一言不发的出了后台，直到上了楼梯才长舒口气。

“得亏我不是压轴，不然我当场就能钻地缝儿里头，现在这年轻人倒是沉得住气，难怪是新秀呢，”张云雷光是看都尴尬的不得了，脚趾头能抠出个饭店钻进去，一改刚刚的嫉妒神情，反倒佩服起那位新秀少年了。

他说风就是雨，孟玄武要是没瞧见之前他那嫉妒的嘴脸，怕是就信了，新人沉得住气，他这位老人脸皮也够厚的，全然忘了自个儿当时的嘴脸，倒好心没拆穿他，“所以我都说了，你没答应宋老板就对了，否则现在台上丢面儿的就是你，还埋怨我。”

“好好好，我错了，错了还不成么？”

说到这儿，张云雷想起当时若不是他拽了自己一下，可能真的答应了宋老爷的请求，赶紧示弱，故意用肩膀去蹭他，腻腻歪歪的道，“算我欠你的。”

“你好好走路，别挤过来，”孟玄武皱眉推他，嫌他老往自己身上赖，其他时候便罢了，如今人在他乡，闹出什么误会影响的可是他的声誉，“让人瞧见不好。”

“你胡思乱想什么呢，小道士真不老实，”张云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，不由得故意笑他，刚要继续逗他，却见他脸色兀然沉了下来，以为他真的生气了，赶忙道，“我不闹就是了，你恼什么……？”

话未说完，就见孟玄武突然撇开自己越到前面，张云雷以为他发火呢，连忙追上去，却与对面的人四目相对，两厢瞬间都怔住了。

只见宋晓莲正好从自己的房间出来，神色匆忙，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，攥的紧紧的，看到他们出现显然也是吓了一跳，慌张的不知如何是好，只得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荒唐行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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